《红与黑(经典译林)》读后感2600字
我没有见过什么完美的东西,确实没有。读一本书带来的往往是遗憾与深思,而看一场电影,得到的也总是哀矜勿喜。和人看《英国病人》,过了一小时,那人恹恹地欲睡了,我说“那就睡吧,下次再看”,他也说:“下次再看”,后来,就没有什么“下次”的事了。是忘了吗?并不是,单纯的拒绝而已。
人心里总有些精细的机关,像上帝设计的巧妙。你不碰它,它静如处子美如画;你一碰它,它就露出来,射你一脸冷尿。我问他“继续看吧”,他只说“等等”,问过几次,我也就不再等等,一个人去接着看完了那部沉闷的片子。世事大多是忍与不忍,我想我离那个人的黑名单应该不太远了。
这样过得久了,年岁愈长,终于能渐渐辨出完美与美好的差异,便开始赞美,夸某人长得好看,夸某人灵魂高洁,天使一样。我怕我不赞美,会对这世界更加失望。然而天使也要撒尿。云端里撒下来,如高屋建瓴。见到有人在网上评论《包法利夫人》:千里送逼白穷美——正是这种尿性。那《红与黑》算什么?大概也是这类——可是你连人性都没了解,又提个屁的三观。
于连做错了什么?不择手段向上爬?出人头地不正是世俗对成功的定义?要不人们看王菲的眼神,怎么和看窦唯就截然不同?不就是因为一个不老女神,一个在地铁里肥肥老矣还爱打瞌睡?要不人们看拉里,怎么就爱露出那怒其不争的表情?后来于连不爬了,他想靠在梯子上休息一阵,他想再亲吻一下那梯子以示眷恋。他要忠于内心走正道了,而有人又不满意了。他们觉得这是道德和生活品味的双重下滑。
大多人没有经历过生活质量的下降也不想经历,因为他们这一路走得实在轻松。有人遇上劈腿就觉得是上天不公,人心尽丧,回到私宅,我的朋友抱怨操昔日男女像操僵尸。但他们还是操出了其中趣味。仿佛摩西之见荆棘丛中的火焰,有人从趣味中见到了愈合的可能。这种可能性催使人心去嫉恨。犹如木子美所言:这疤痕不止长在我心上,也长在她心上,长在你们长久而整个的婚姻里。如今宽容不能释放一个人的怨恨,即使上帝,也要从自己的内心倒出耶酥,才能重爱世人。就有人希望小三去死像开车遇上乱穿马路的行人,恨不能多撞几个。见到于连死了,他们老怀大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些沉闷,绝望,为了亲密关系的飞蛾扑火,一情两命。只有你渴望被人翻阅。你渴望像曹雪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我将在一八八零年被人理解。”
然而并没有。有人对感情的解释停在“契约”,对阅读的理解,自然也就停在“道德”二字。
小红对我说,当我提起他家的小绿,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笑话。他抱怨我不该将那个故事记下来,那故事就应该烂在他的心里,烂在他给我写来的那封长信里。他也是一八八零年前的活人。所以我和他的讨论,常常只能到自由为止;如果说到共情,就很难寸进。
他不能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为爱去死。他白担了这名。小先生为什么不能选择拉莫尔小姐好好地过下去?生命不是理应高于一切吗?他装了实利主义的脑子里突然对文学失去了基本的鉴赏和辨别能力。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大概是遭受了巨变。所以那曾经感动过他人的心,竟然无法再被他人感动。
保证生命当然是必要的,因为在人类的整体价值上,出于繁衍的需要我们必须保证足够的个体;可对于个体,生与死又只是自由的选择。这个选择并不会影响人类的进程。就整个人类而言,所谓永恒,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可能只是一场热寂而已:所有物质温度达到热平衡。宇宙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维持运动或是生命的能量存在。
和于连一样,每个人都可以有他理想和现实的双面。说到理想,你大可大言不惭,“爱自由,就自由,要承诺,就守承诺,爱一个人,就追求,爱到死,就去死”;说到现实,你还需权衡利弊,深刻体会下乡村爱情的忍辱负重。
于连可以死。莱纳夫人也可以死。一个人死于自己的理想和诺言,不是很崇高的事吗?如果诺言是爱,就死于爱;如果是理想是绝望,就死于绝望。如果觉得这什么也不是,只是冲动,那就死于冲动好了。有什么好纠结呢?就像马尔克斯当年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所写的那样:死于爱情是多么荣耀的事。杜拉斯在《情人》里叹息:这爱不可能再增加什么新的东西,那时我竟忘记有死。
新的东西是什么?爱可曾像春天的草木迎风增长?想起人们初识的时候,曾多么惊喜。那时我们对美和爱的理解来得太过容易,不知每个人对她们的理解各不相同。陈丹青喜欢梵高的不得章法,布尔喜欢那幅科德角老房子图片的难看,都是理解的不同。我们放任这不同,因为深知这爱无完美,而爱本身又是完美的道理。
于连的不同是他的绝望。绝望到他坚信只有在这狱中,才有和她的短暂相处。济慈也曾这么相信,他给她写信:哪怕给我三天的夏日激情,也将胜过我在这世上没有你的五十年。他们求的是“短”。莱纳夫人的不同是她的希望,她认为自己付出一切,应该就能拯救他的生命。她求的是“长”。然而命运这个小婊子从来没有被人打动过,她总是乐于观看这些感情中的误解,自大,自以为是;看着两个人互相成全,又互相牺牲。她边看边赞叹:这他妈应该就是感情的最高境界了吧。
有时候想,不知道一个人离去后,另一个人会过得怎样。我猜想过得不好。我想应该只能那样。
然而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荒谬的东西,比如理想,比如梦。如果你是德·莱纳夫人,我不知道加缪会如何待你,如果他能看到。或许他会鼓励你:像西绪福斯那样,做悲剧的英雄;或许他会安慰你:一个人只要学会了回忆,就再不会孤独,哪怕只在世上生活一日,也能毫无困难地凭回忆在囚牢中独处百年。
然而无论哪种,都没有他。也没有你。在已知的人群,你和你爱过的人都不在其中。
天生可悲啊,人生可怜。而触目之处,无一不是这些可悲、可怜之事。
所以我消沉的,我也不在乎什么爱与不爱。或者我关注的只是如何不爱。有时会想起“Crown Shyness(树冠羞避)”,那些特定的树种为什么能够相邻而互不遮挡,互相礼让?是因为孤独给它们创造了一个自我的空间,从此封闭了他人进入自己的通道?还是因为事物摒弃了爱的能力,才变得无挂无碍?我可能也和暖暖一样,她有受不了温暖的问题,而我有受不了冷漠的毛病。
我无意于抱怨人生,是我自己的人心已坏,寒气又生。我没有见过什么完美的东西,确实没有。人生大都如此。有书可读,且风和日丽。再好一点,就像以前读到的一句诗:
“离去的爱人,将在别处加倍得到爱 (谭克修)”。
池
2018.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