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影子之舞》读后感1600字
看完几个短篇,我还是觉得艾丽丝·门罗与福克纳是不同的。很多人将两者联系起来,因为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可以自由虚构和编写的小镇,福克纳有约克纳帕塔法体系,门罗有图柏镇;又或者因为两人都曾获得过炸药奖。
然而小镇与小镇也是不同的。同样幽暗的世界,杰弗生镇好歹还有一缕缕的光透进来,图柏镇却什么亮色也没有。艾丽丝·门罗说,我们以前也是穷人,但这不是一回事,贫穷和贫穷也并不一样。
贫穷是没有下限的,所以堕落也没有。所谓向前,就是九十度的向下。
正如以前我以为一个人足够坏了,后来才发现,我之以为的坏不过是其败坏的开端,他的品性早在一个烂透的深渊里不紧不慢地掉着。难得的是,他还能为自己多年的阳痿找出老婆不需要的借口,或者为自己上班可以叫到一个七十岁的家人来做晚饭而怡然自得。
杰弗生镇已经远去,我能记得读过的《喧哗与骚动》《弥留之际》之类;图柏镇近在眼前,我倒是不太记得《谢谢让我们搭车》《办公室》这些了。这使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在这些年里负着重物走了一段漫长的下坡,是否像一辆小车正在沿着物理实验里的斜面前进,具有了不仅令观测者惊讶也令自己害怕的俯冲。
被铭记是一部作品完成后对他人的影响。文学在很多年里,都主张传世。王小波三十岁的时候就开始想要赋诗:“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可见“永垂不朽”的诱惑既能从精神包裹到生命,也能包裹到性及能力,以及其它更渺小而实际的粉尘。
如果你没有似水年华的一生,你几乎剥不去这层甜蜜而赖皮的糖衣。
辨证唯物主义的评论家们通常会说不朽的作品是从平凡生活中提炼出的伟大,平凡大概就是指,生活在所有时候都是一个作践不凡和美好的垃圾场。而传世之作,他们想,也不过是在原有的垃圾场上,再建一个漂亮且宏大的垃圾场。
不止一次你会从这些小说的人物身上闻到一种水果腐烂的甜蜜的香气。雄心勃勃的母亲穿过小镇,忧郁而敏感的女儿为头饰和裙子懊着气,失败的父亲一边为孩子们讲述着北美五大湖的历史,一边驱车带他们去探望初恋。对于经得起流逝的时间,能使你坐下来远眺的任何湖泊都年轻得微不足道,那么,经历了得失的人们,是否已经容忍了无聊的情感冲涮?
我们创造垃圾,而文学俯下身来,礼赞了创造垃圾的我们。
这只是众多结果中最接近自然的一种。一切都往绝望中平静地走去。天空自然有绚丽的云霞,除了谜一样暗示着明天的气候,还有可能成为可供回忆的风景。为了在以后的日子回忆起来,每一片云,每一滴水,甚至每一片落叶,都曾站在比今天更高的位置俯视过自己。
在《巴黎评论》的访谈里我见过门罗谈她的一生。那时她已经快要步入老年,像她说的,像只蜗牛,上帝能让她看得到别人眼神里的讪笑,却关闭了她对事物作出反应的能力。“那是我人生的一段小假期,是段美好的时光。大学时光是我这辈子唯一不用做家务的日子。”之后她便如我们所了解的,结婚,生孩子,家务,写作,生孩子,家务,写作……她生了五个孩子,写了一十四部书。
很难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对于封闭的容器,我们可以劝解它事物要先有裂缝,然后光才可以进来;但对于封闭的人生,自然应该保留它傲慢的权力。
严歌苓在她的散文里写道,西方的审美主张低调而克制,反感油腻,一些煽情的、多愁善感的描写只会使人更觉得难为情。
然而严歌苓的话,也算不得数,莎士比亚的审美就曾经华丽而肉麻。只是后来,当他的戏剧变成活生生的生活,人们才开始学会他的慨叹: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了的。
毕竟悲剧是不可少的。毕竟世界上大多情感,都是一开始刻骨铭心最终却毫无出路。我们信过,我们信仰过,文学上的激动最终只是社会主义的产物。
所以二十多年前,我们还能为艾米莉的玫瑰残留一丝不服气的信念;而二十年多年后,却只能坐在这里,仰视一种灰蒙蒙的文学,和灰蒙蒙的现实本身,在年轻的湖面上,它们多像一双水鸟一一犹如我们此刻望去,在快乐的人群里,仿佛爱情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