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散淡的人》读后感2200字
“有文化没职业,有教养没技能,衣着寒酸举止高雅,手不能提却能写对联画画,肩不能挑却能拉山膀起霸。只可惜书画还不到卖钱的水准,唱做仍停留在玩票阶段。他们对人有礼貌,说话有分寸,文墨有根底,举止有风度,穷愁潦倒却又目空一切……”
作者书中引用邓友梅先生的这段话,算是对中国“士人”这一独特阶层的传神速写吧,堪称快、准、狠,笔锋开阖之处,超脱与执拗、风骨与剌戾跃然纸上。
其实早在北齐,颜之推在《颜氏家训·勉学》中就说:“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羞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纔记姓名。” 可见自古以来搞文艺这帮人,始终就是这个德行,桑海沧田轮回,死不悔改如一。
只不过,都说书生百无一用,奈何有声有色潇洒几千年?若以财富、权势论成败,这班大多落拓寒酸的家伙却在各自不同的时代,为世人开拓着灵魂自由之路,个体微芒,川流汇聚远去,终成璀璨星河。
——有人为五斗米折腰,有人饿着肚子也要眺望云海,区别就在这里。这也常常造成理想与现实错位之下的“拧巴”:心仪士大夫风骨的清雅高洁,对多数人孜孜以求的东西不屑一顾,却又往往虚静无为,在滚滚红尘中显得不合时宜;既对市井众生的善良心存感激,但又鄙视他们的趋利世俗,表现为一种自命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矛盾的心愫。
《我本是散淡的人》这一本看似很随意的书,几百个生活小片段就那么热热闹闹堆在一起,常常没头尾,不解释,更没有引人深思的鸡汤。这样的行文,想是与作者的处世和谐统一吧?热热闹闹地活,大而化之地活,当真“我本是散淡的人”。不过既然把邓友梅先生的话放在最前面,想必作者的散淡也是相对纷杂日常的睿智应对。看似大大咧咧,内心却始终保有着对美的坚持,可不是没心没肺,更不是矫揉造作。
散淡之人,内心一定是清澈而沉静的。
前几天,一位李姓画家朋友离开北京,到现在还不知道落脚在哪里。此君拧巴之风骨,那是相当感人。
与李画家相识在六年前的一次画展上。那是我的画第一次挂在了中国美术馆的大厅里,其他几次都是在军事博物馆展出的,想想这辈子应该很难再有第二次,决定去拍张照片留念。
走进二楼展厅,远远地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正站在我的画前面,手举相机左拍右照的,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有些好奇,就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问道:“这幅画怎么样?”
李画家转过头来大声说:“这种精细刻画会让我疯掉!”
接着他看到了我挂着的胸卡,“是你画的啊,小伙子”,李画家放下相机端详着我,“那你也看看我的画吧”,他抬起手指向紧挨着的一幅画,“我的作品,《庆祝》!”
其实我已经注意到那幅画了,只是没想到作者近在眼前。《庆祝》这幅画怎么说呢,就是在画布上面涂抹厚厚的一层浆糊,再把过年时燃放过的鞭炮残骸扫进大簸箕里,然后一家伙扬画布上……两米见方的画布,少说也得扬二十簸箕吧?一片红火,各种炸裂,你要说这不是“庆祝”,我跟你急。
主办方也是鸡贼,把我的那幅宇航服上面的针脚都一个个描下来的画挂在狂放大炮的《庆祝》旁边,看得人心跟着一抽一抽的。
望着眼前这一墙的炮仗,我对着李画家脱口而出:“这么牛掰的想法,我也会疯掉!”
本来我是想怼他一下的,精细刻画怎么了?什么时候写实主义就成了匠气?细节也是一种力量好吧!
大概李画家没料到我的直接,愣了一下,接着脸上的胡子一阵乱颤,咧嘴笑了。当时我们就成了朋友。
李画家住在京郊的农家院里,画画卖,卖得不好时就客串去画室教孩子,奔五十了一个人在外面漂着,老婆孩子在沈阳,是的,他有老婆孩子的。老李的画一幅几千块到三五万不等,属于一月不开张,开张吃一月的主儿,就这还跟我抱怨买画的人傻逼,总跟他砍价,根本不懂艺术。实话说老李的画真的很棒,只要肯俗一点,价格肯定翻倍。说到这,不能不提老李的一幅画,以及他拧巴的艺术家风骨。
老李的屋中常年挂着一幅巨画,第一次去拜访他时我没仔细看,以为那面墙是一整块生锈的钢板,但是瞄了一眼就让人心里特别烦躁,忍不住又去看,然后才发现,那是一幅非常抽象的画。整幅画并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是一些线条、色块无序混杂在一起,扭曲着,纠结着,仿佛有烟雾弥漫,有火苗舔舐,看了让人焦虑,让人绝望。这幅没有具象的画,却使浮动的情绪得以呈现。《火灾》是老李的巅峰之作,他说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超越了,所以无论出什么价,他都不会卖。我问《火灾》有人询过价吗,老李说没有,没人认为那是一幅画。可他是永远不会卖的,不管出多少钱,他再次强调。
我觉得,《火灾》这幅画,几乎是不会有人买回家挂在墙上的,让人心烦意乱不说,一般人家买画,图的不止是风雅,更多是吉利,这真是哭笑不得。正如泰戈尔所言:“美不会与人们同在,也不和人们片刻同行。”不过一旦有人想买《火灾》,那一定不会是一个吝惜金钱的买家。
老李租住的房子最近要拆迁,他这两年也一直想去云贵一带转转,于是在一起吃了顿送行的饭,再见面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常常想,老李其实改变一下画风,画得接地气一点,或者找个稳定的画室,以他的能力,是不至于居无定所的,家人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么,是否要提醒他一下呢?我觉得完全没必要。用普通人眼里的落寞和失意去揣度一名艺术家,根本是自作多情的,我理解老李为什么坚决不卖《火灾》那幅画,如同我理解他的快乐一样。
李画家也是一个散淡的人啊。
而散淡之人,内心一定是清澈而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