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月份参加的第三场面试。
晌午阳光晴好，透过落地窗投射在米白色桌面上再跳入眼里，有一种刺穿灵魂的眩晕感。
30岁出头而已，怎么这韩版小西装就令人窒息。
起身、解扣、踱步……
我像在等待一场期待已久的甘霖，又像在畏惧实力不详的对手。
对于一个职业经验丰富、频繁面试又频繁跳槽的地产人来说，不该如此呀。
对手来了。
地产圈有一件神奇的事，负责招聘的HR虽千人千面，却有着同一种气质。
那种笑容就像酷暑时节站在街头，明明汗流浃背，却不禁打了个冷颤。
“请问，您的职业生涯规划是？”
这问题当然在我意料之中，太好回答了。
不但有标准答案，而且是唯一的答案呀。
我不动声色地锁了锁眉头，假装思考，心中默读着——
“我的长远目标是成为一名合格的项目总。具体来说，我希望用一年的时间在投资经理岗位掌握技能，用三年时间在投资总监岗位学会综合管理和跨部门协同，用三年时间在项目层面历练并成长为项目总。”
多么精彩、多么标准、多么戳中对方内心的答案啊。
可是今天， 我却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当下的环境，这样的职业生涯，自己信吗？
1
为什么从上家单位离职？
过去的一年，我负责的六块土地相继“黄了”，也因此被领导称为“六味地黄丸”。
公司没撵我，但我也没脸干了。
对外的理由自然冠冕堂皇。地产实苦，彼此也得留点遮羞布。
按理说，我应该羞于见人。
奇怪的是，这一年我脸皮变厚了。工作嘛，没什么。
令我倍感压力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买房要尽快上车、房贷是最便宜的钱、30年贷款一个月又没多少、最好一步到位”
……
这样的理论支配我迅速买了二套房，并站在了高岗上。
月供一万，压力山大。
置业顾问说：
“不用担心哥，月供又不变，但你的工资会涨。”
她说的有道理，领导在我买房当月告诉我，计划升我当总监。
“关于你升职的事儿，稳了。”
轻轻的一个“稳”，叫我思念到如今。
承诺之后的一个月，他离职了，我再也没有升职。
高房贷好不好？
好啊！真是太好了！
不敢生病、不敢失业、不敢出去玩。
带老婆孩子去趟杭州，也好查好哪家经济酒店折扣力度大；
和好兄弟出去吃个串，抢结账不能装的太假但实在不想付。
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头？
要看我的职业生涯规划。
2
职业生涯规划真是一件玄妙的事儿。你越规划，越不按你的规划来。
领导推荐一本书，叫做《复盘》。
好啊，复盘一下自己走过的职业生涯吧。
毕业时颜值在线、身材矫健、头脑灵活、嘴皮子6。
做置业顾问吧，因为听说挣钱。
两年后做到销售经理，钱真的攒了不少。
作为农村娃，咱也买了房。
项目不好卖了，我被训的像个孙子，筹谋转岗。
一年后转了投资，为什么？因为听说薪水高。
投资薪水真的高，招待费也不少。
浑浑噩噩又是三年，就成了六味地黄丸。
这复盘下来，一路走来，都是为了钱。
职业生涯就是赚钱生涯呀！
复盘结束，再看看前辈走的路。
他们的职业生涯去了哪儿？
当年带我的销售经理，现在开了自己的包销公司卖房子；
当年带我的营销总监，据说烤串店开到了下面的三线；
当年带我的投资总监，已经变身贩子，到处兜售土地。
我们公司一共有不到100名员工，我有200个同事群。
这些群每天都在闪动，读信息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工作时间。
今天梳理了一下，发现其中至少四十个人有副业。
投资便利店、做微商、开广告公司、入股朋友的店……
我终于懂了。
地产人职业生涯的终点是个体户！
3
今年32岁了。
“焦虑”成了聊天关键词。
我的焦虑主要来自年纪。
以前挺喜欢体检，查查自己身体有没有问题；
现在也挺喜欢体检，查查自己去年的问题好点没。
当然，体检完总是不太开心，尤其今年。
那些不知名的指标高的高、低的低，最显眼的一项是“肥胖”。
医生看着屏幕说：
“啧啧啧，这肝儿都看不着了，全是脂肪呀！”
我看着煞白的天花板，那一刻是恐惧的。
体检后的两周跑步、跳绳、戒酒、节食、早睡、早起……
对，只是体检后的两周。
过了30岁，不得不服老，因为身体时刻在提醒你呀！
记忆力衰退、容易犯困、反应迟钝、身材走形……
公司里都是生龙活虎的小鲜肉，却不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专家”。
我有时琢磨，再过二十年，我还能在这儿继续干投资？
让晚辈用轮椅推着我去看地？
人最怕的就是琢磨。
以前我以为这是“自省”，后来我发现这是“自己吓自己”。
现在，我常常刻意控制自己瞎琢磨。
所以你问我职业生涯规划是什么？
真实答案是“先干着”；
你又问我人生的规划是什么？
真实答案是“先活着”。
4
可是呀。
有时候不是你想“先干着”就能先干着。
你想“先活着”就能好好活着。
想想自己刚毕业时，一个旅行箱闯天下。
公司让去哪儿去哪儿、公司让干啥干啥……
不知从何时起，连出差都觉得麻烦。
最近，公司正在向周边城市拓展业务。
作为投资负责人，我假装兴奋，实则厌倦。
这也是离开的原因之一。
工作如此，其他事情呢？
篮球、游戏、啤酒，甚至女人……
思来想去，我像是被人抽走了末梢神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同事说，这是荷尔蒙衰减。
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真有点老太太的气质。
领导说，你要拥抱改变，敢于牺牲。
我当然敢于牺牲，只是……
以前我考虑的是，为了实现职业生涯规划，要牺牲什么。
现在我考虑的是，实现不了这样的职业生涯规划，要牺牲什么。
“您思考好了吗？”
原来我锁了这么久的眉头……
没时间思考了，还是标准答案吧。
“我的长远目标是成为一名合格的项目总。具体来说，我希望用一年的时间在投资经理岗位掌握技能，用三年时间在投资总监岗位学会综合管理和跨部门协同，用三年时间在项目层面历练并成长为项目总。”
……
这次换她锁眉头了。
片刻后，那张松弛的脸露出HR式的微笑：
“您打算如何实现这样的规划呢？”
酷暑时节站在街头，明明汗流浃背，我却不禁打了个冷颤。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
那就吃点六味地黄丸吧，对身体好。
特别鸣谢提供素材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地产人士。